和司衡结婚的第八年，我们终于有了孩子。
糟糕的是，他爱上了别人，我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
八周年结婚纪念日那天，他的秘书以死相逼，要求他二选一。
我也苦苦哀求，求他不要去，从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不作数。
最后，他只留下一句：「抱歉念念，人命关天。」
后来我万念俱灰地打掉孩子，递上一纸离婚协议书。
我成全他与秘书，他却想要挽回。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得了癌症，快死了。
01
我拿着报告站在医院门口。
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语。
怀孕、胃癌、晚期、一年。
我拿出手机想给司衡打个电话。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孰料他的消息先跳了出来：「今晚我要加班，早点睡。」
我删删打打许久：「好。」
天空乌云密布。
身边人来人往，却无一人为我停留。
02
我和司衡是青梅竹马。
每个人都说我与他最是天生一对。
就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到法定结婚年龄，我们便领证了。
司衡如珠似宝地爱着我。
八年如一日。
哪怕我没有孩子。
我原以为我们会永远这么幸福下去。
可是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知道，今天是他的秘书随嘉的生日。
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大城市打拼。
值得心疼与怜爱。
但这个人，不该是我的丈夫。
03
司衡不在我的身边，我睡得不大踏实。
雷声隆隆，我突然惊醒。
灯亮了。
我顺势望去，正好与浑身湿透的司衡对上视线。
「怎么还不睡？」
他在我的身边坐下：「我瞧外面打雷了，担心你会害怕，就赶回来了。」
我像从前那般向他撒娇：「阿衡，你抱抱我好不好？」
司衡张开双臂，却又突然起身：「我身上凉，别过了寒气给你。乖，我先去洗个澡。」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花果甜香。
小女孩最喜欢的香味。
但，我从没有这个味道的香水。
04
洗完澡的司衡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从背后搂住了我。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想我是有资格闹的。
「阿衡。」
我问他：「你爱我吗？」
司衡笑了一声：「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我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你爱我吗？」
「我爱你。」
司衡亲吻着我的耳朵：「我爱你。」
我选择将话放到明面上来说：「那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什么？」他似乎不太明白我的话。
「你的身上有花果甜香，但我没有这个味道的香水。」
司衡紧紧搂着我，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胸腔振动：「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染上的。我的傻念念，别想那么多，好吗？」
「好。」
我信他。
一如过去那么多年。
05
在商场遇见司衡和随嘉是个意外。
我只是想来为孩子挑些衣服玩具。
以前我与司衡来过很多次。
我们常常会幻想一家三口的美好生活。
现在这个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可是我们注定成为不了圆满的一家三口。
哦不对，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隔着橱窗，我看见司衡拿着一件婴儿衣服，满眼温柔。
而他身边的随嘉也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多美好的画面啊。
如果我不是司衡的妻子的话。
随嘉注意到了外面站着的我。
她从里面走了出来，熟稔地拉起我的手：「好巧啊念念姐。」
「嗯，好巧。」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司衡不知何时站在我身侧，为我披上外套：「出来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陪你出来或者我让人送到家里。」
「家里待着闷，就想自己出来走走。」
「还有十分钟今天的视察就结束了，我陪你逛好吗？」
我还没说话，随嘉先笑了起来：「总裁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我要是也能有这么疼我的男朋友就好了。」
司衡眉头舒展，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会有的。」
我看看他，又看看随嘉，笑容灿烂：「嗯，会有的。」
殊不知我掩在外套下面的手已紧握成拳。
我不好过，我要他们也不好过。
06
我与司衡相识二十多年。
于我而言，他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家人了。
所以我觉得我挺没用的。
我放不下他。
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我还是忍不住为他开脱。
反正我就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睁只眼闭只眼，不好吗？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好吗？
和司衡度过最后的美好时光，不好吗？
不好。
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司衡的人不会出轨。
可他的心呢？
从前的我还能信誓旦旦地保证。
因为我知道他的爱在哪儿，这是他给我的底气。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预测了。
再等等吧。
给他、也给我一个机会。
为我们的二十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07
看到日历我才恍惚记起马上就要到我们的八周年结婚纪念日了。
原来距离那场世纪婚礼都过去八年了。
还记得，司衡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却在婚礼上哭得不能自已。
那时候的他连戒指都拿不稳，戴了好几次才给我戴上。
他说：「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念念，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司衡，八年后的你也没想到自己会食言吧。
我没有时间了。
就当是为我编织一场美梦。
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08
想见司衡完全是临时起意。
我没让公司的人通知他，而是自己上去了。
办公室的百叶窗并没有合上。
我看见随嘉微微弯腰，似乎是在汇报工作。
她的头发垂下一缕，落在司衡的手背上。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之间再难容下第三人。
真好。
我不知道我该做何反应。
质问？恼怒？哭闹？
都没有。
我出乎意料地平静。
生活赐我好梦一场。
而如今，梦醒了。
09
里面的人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
随嘉笑着将我拉进办公室：「司总您看，谁来了。」
司衡放下手里的文件：「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我很想吵，很想闹，很想问他，怎么，我不能来吗？
但是这除了让我看起来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没有半点好处。
最后，我笑笑：「想来便来了。」
「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司衡摸摸我的头发：「我去买你最喜欢的焦糖布丁好不好？公司楼下有一家甜品店做得很不错，吃点甜的心情说不定会变好。」
随嘉自告奋勇：「司总，我去吧。」
司衡点点头：「也好。那你也挑些自己喜欢的吧，回来找我报销。」
「好，谢谢司总。」
「哦对了，我记得你芒果过敏吧。自己注意点，别又像上次那样。」
随嘉莫名红了脸：「好的，谢谢司总。」
我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胃部传来的疼痛让我有些无法思考。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司衡，原来不知不觉中你已经那么在乎她了啊。
10
我很没有安全感。
曾经那个张扬肆意的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患得患失的一天吧。
我死后，司衡还那么年轻，自然是会再娶的。
他需要妻子，孩子需要妈妈。
与他心意相通的随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必然的。
但不能是现在。
至少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
司衡，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八周年结婚纪念日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否则，你们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11
我时常会翻看随嘉的朋友圈。
几乎每一条都带着司衡的影子。
有工作的、有应酬的、有团建的……
令人奇怪的是每一张都像是偷拍。
也对，他们的关系上不得台面。
避嫌是必须的。
懂的人自然会懂。
司衡的朋友圈她也总是秒赞秒评论。
只不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司衡从来没回复过。
也许是怕我起疑心吧。
随嘉又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图片是她的半边身子和后面露出一角的司衡的侧脸。
我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给她点了个赞。
如她所愿，我看到了。
12
司衡已经许久没有回家陪我吃过饭了。
他总说忙。
可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对不起念念。等忙完这一阵，我就休长假好好陪你。」
公司上的事我确实不懂，不如他身边的那朵解语花。
但我懂得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花果甜香。
甜腻得让我有些想吐。
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强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男人的手臂从背后揽住我的腰：「念念，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下个月我带你去威海好不好？」
我转身埋入他的胸膛：「好。」
司衡紧紧搂着我，亲吻着我的额头：「念念，我的念念，我爱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司衡，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脑子里想的究竟是我还是你的解语花呢？
13
司衡的公司终于拿下了那个大项目。
他带我一起去了庆功宴。
酒过三巡，有个下属已经喝得不太清醒了。
他提议让司衡和随嘉喝一个。
因为这个项目主要是他们俩努力拿下的。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
似乎没有人记得作为司衡妻子的我还坐在这儿呢。
随嘉脸蛋酡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害羞：「司总…」
司衡面色不善地放下酒杯，牵起我的手离开：「抱歉，我的妻子不胜酒力，我们就先回去了。」
我回头，正好对上随嘉的眼睛。
她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都快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输给我，她强撑着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紧紧握住司衡的手。
很烫。
烫到让我觉得司衡还是真心爱着我的。
14
说实话，随嘉和司衡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
即便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相信司衡也不会厚此薄彼。
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高三那年，我们班搬去了高二那栋楼。
他常常会看到一个学妹躲在角落偷偷地哭。
见得多了，他就看不下去了。
一问才知道，学妹是被校园霸凌的对象。
嫉恶如仇的他哪里坐得住。
和霸凌者打了一架，背了个处分。
不过好在没人继续欺负那个学妹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个学妹竟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对，随嘉。
就是那个学妹。
15
我想，如果没有我，随嘉和司衡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最多就是费些功夫罢了。
只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司衡。
不甘心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
今天是我们的八周年结婚纪念日。
司衡难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先是陪我去了游乐场，之后带我去商场买了首饰，现在又亲自下厨为我做烛光晚餐。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
一个在说原谅他，一个在说不可以，听得我的头都痛了。
司衡将菜端上桌，为我倒了一杯果汁：「先垫垫肚子，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随嘉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浑身是血地躺在浴缸里，哭得梨花带雨，逼司衡二选一。
在我和她之间，二选一。
「司衡，你选那个女人，还是选我？」
司衡试图稳住她的情绪：「你不要做傻事，我现在打电话通知警察和救护车。」
随嘉怒吼：「我不要！你今天不过来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她挂断了视频。
司衡解下围裙，边打110和120边拿上车钥匙往外走。
我有预感。
他这回走了，我就真的失去他了。
我拉住他的袖子：「阿衡，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你别走」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司衡就打断我的话：「抱歉念念，人命关天。」
我只觉得喉头苦涩：「我怀孕了…」
司衡十分惊喜，可是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撇下我的手：「抱歉念念，她有抑郁症，我不敢保证她会做什么。只要警察和救护车到了，处理完事情我第一时间赶回来，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阿衡…」
回应我的只有关门声。
我静静地说完了接下去的话：「可是…我也要死了啊。」
16
天亮了。
司衡终于回来了。
他看上去略显疲惫，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一晚，我过得很煎熬。
我想了很多很多。
与司衡的相识、相知、相恋、相爱。
这条路，我们走了二十多年。
今天，或许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想闹。
可是我已经闹不动了。
我很累。
身心俱疲。
我现在已经无力思考怎么去报复他了。
放过他吧。
也放过自己。
就当是全了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司衡的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是医院打来的。
随嘉醒了，闹脾气拔了针不肯治疗，吵着要自杀。
司衡略带抱歉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我朝他笑笑，在他踏出家门之前说出了那句话——
「司衡，我们离婚吧。」
17
那句话绊住了司衡的脚步。
他交代了医院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之后，他对我说：「念念，我们谈谈。」
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永远都是那么的沉着冷静。
当初的我有多喜欢，现在的我就有多痛恨。
我甩开他伸过来的手：「我觉得，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谈的。」
「念念。」
司衡说得很慢、很轻：「判我死刑之前，你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我指指他再次响起的手机：「还需要理由吗？」
司衡很聪明，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念念，你听我说…」
「你身上甜得发腻的香水味，了解她芒果过敏，八周年结婚纪念日你的选择…」
我打断他的话：「司衡，不爱一个人了也不是你的错，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失控的模样。
突兀的手机铃声就像横亘在我与他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你去吧。」
我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司衡冲着对面吼道：「有病治病！不行就把她送精神病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此这般又是做给谁看呢。
18
司衡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随嘉趁所有人不注意爬上了医院的天台。
她说，司衡不来，她就跳下去。
有人开起了直播。
我看见司衡拨开人群走到随嘉面前。
警察让他稳住对方的情绪。
他只说了两个字：「下来。」
随嘉看上去有些激动：「我不！我下来了你又要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
司衡揉揉太阳穴：「那你想怎么样？」
「我和她，你选谁？」
司衡难得地沉默了。
随嘉转过身，一只脚已经悬空在外面。
警察催促着司衡说些好话。
周围的人也在起哄。
最后，司衡闭了闭眼，似乎正在进行极致的拉扯：「选你。」
随嘉立马跳下来扑进他的怀里：「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摁灭了屏幕。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我胡乱抹了把脸，给父亲的一个医生好友打去了电话：「陈叔叔，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19
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呢？
后悔？懊恼？痛快？
都不是。
是解脱。
既然这个孩子不是在爱与期待里生下来的。
那我宁愿他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可是我真的要给司衡判死刑吗？
当时的情况他似乎没得选。
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
我却没有抓住。
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就这样吧。
重不重要，都不要了。
20
司衡给我发了很多消息。
我一条都没回。
他大抵也想不到当时的我就在同医院的妇产科。
我离开了我和司衡的家。
去了父母生前留给我的一处房产。
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死亡。
许多朋友都来联系我。
说司衡找我都快找疯了。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的下落。
这处房产很偏，司衡应该想不到。
我给他留了我的流产住院病历以及一纸离婚协议书。
不知道他看到这些会是什么表情。
应该会很崩溃吧。
可惜我看不见。
但即便是想想，我就觉得畅快。
司衡，我要你记住，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你的亲生孩子的鲜血。
我就是要恶心你。
那是横亘在你与随嘉之间的一条人命。
21
司衡还是找来了。
短短数日，他就瘦得脱了相。
「念念。」
他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我们回家吧。」
我静静地陈述事实：「司衡，我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司衡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反反复复，最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关系。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再有了。」
我心生不耐：「我给你留的离婚协议书你签了吧。」
「念念…」
司衡泪眼婆娑地抓着我的手：「不要…不要离婚好不好？」
「司衡，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好聚好散。」
我翻出当时的直播给他看：「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选她。」
「我没得选念念…那是一条人命…」
我笑：「我也没得选，那是我孩子的命。」
司衡看上去十分颓丧：「可是念念，我爱你啊…」
爱这个字太过虚无缥缈。
他爱我，却也放不下随嘉。
我从不质疑真心。
但真心瞬息万变。
我合上门：「可是司衡，我恨你。」
22
也不知司衡是不是想通了。
律师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签了离婚协议书。
只是他提出还想见我一面。
就在我们举行婚礼的那个礼堂。
「不必了。请您转告他抽个时间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
离婚那天，雨下得很大。
但我的心情却是轻松的。
过去少女怀春的我大抵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司衡也如约出现。
我能看得出他过得很不好。
他告诉我，他将随嘉送进了精神病院。
以后，没人会再打扰我们了。
「哦。」
我并不放在心上：「进去办手续吧。」
司衡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
签字的那一刻，他哭了。
分别前，他对我说：「念念，要幸福啊。」
我「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再见了。
我的青春。
23
司衡将大半个身家给了我。
我打算拿着这笔钱享受最后的时光。
去哪里比较好呢……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门外站着的是个熟人——
司衡。
他朝我笑笑：「念念，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指教。」
我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他将手掌伸入缝隙：「念念…」
我忽然暴起：「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追你。」
司衡又重复一遍：「像过去那样。重新、追你一次。」
24
司衡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每天早晨，都会有准备好的早餐放在我家门口。
保温盒上贴着某人精心编写的便利贴。
中午与晚上亦是。
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也不嫌麻烦。
可惜了。
我已经过了因为这些小事而感动的年纪。
反正结果都一样。
胃又开始痛了。
医生建议我再去做一次检查。
但我不想。
仿佛这样我就能逃避自己快要死了的事实似的。
司衡再次敲开了我家的门。
他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表情十分小心翼翼：「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过、去、了。」
司衡仿佛没听懂我的话：「还热着，你记得吃。」
他匆匆将小馄饨放下，逃似的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一脚将小馄饨踢翻，笑容灿烂：「司衡，我要死了。」
司衡整个人都在抖：「念念，别开这种玩笑…」
「胃癌。」
我只觉得畅快：「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司衡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痛快。
实在是太痛快了。
司衡，你会不会后悔，后悔得到了却不珍惜，后悔辜负真心不知情贵。
幸好，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生不是他的人，死也不是他的鬼。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25
司衡应该是去医院确认过了。
一连数月，他都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也对，他没脸。
我不愿再见他。
但我的身体愈发虚弱。
已经支撑不了我去往太远的地方。
大海，我是看不成了。
看看本地的风景也不错。
我去了郊外，寻了家民宿住下。
那里的老板很热情。
他还养了许多猫猫狗狗。
我每天都会睡到自然醒，逗猫弄狗，帮着老板一起招呼客人。
闲来无事，就去周边的公园赏花漫步。
生活美好到似乎能忘记了过去种种。
直到，司衡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26
彼时的我正在帮老板算账。
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声响。
「欢迎光临…」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梗在喉间。
「你好，我要订一间房。」
司衡的穿着打扮与我记忆中曾经那个张狂又热烈地爱着我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是有备而来的。
不过来者是客。
我也不可能替老板赶走他。
于是，我为他办理了入住。
「你过得好吗？」
司衡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摸摸身边奶牛猫的脑袋：「挺好的。」
他告诉我一个消息：「随嘉，从精神病院出逃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还是会有些情绪波动。
不过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都快死了。
即便随嘉要报复我，那也只是死得早和死得慢的区别。
司衡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不大记得了。
絮絮叨叨得像是在说遗言。
奇怪，要死的不应该是我吗？
27
我觉得司衡比我更像个活不长的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脸色很差，甚至比我这个得癌症的人还要差。
有次我还看见他吐了血。
不过他的演技非常拙劣。
他说是慢性咽炎。
我和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他有慢性咽炎。
而且平常他的嗓子也没有不舒服的症状。
编理由也不知道编个好点的。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可是现在，我却莫名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像是从心底深处有什么声音在呐喊。
包括从前，这个声音也时不时会出现。
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强烈。
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28
我试图劝司衡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他却说不要紧，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说得多了，他就反过来调戏我。
问我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有病。
他想得太多了。
我早已放下这段感情。
也对。
他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随他去好了。
只是……
我为什么会哭呢？
脸上早已湿润一片。
心好痛。
可是我在痛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
司衡抹去我的眼泪，伸手将我揽在怀里：「念念，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你事事顺遂平平安安，我想，我愿意。」
谁要你愿意了。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司衡，你给我要活着，长命百岁，清醒地后悔，赎你的罪孽。」
司衡摸摸我的头发，宠溺的模样一如从前：「好。」
29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呢。
我也终于快要走到了尽头。
起风了。
司衡为我披上衣服：「念念，进去吧。」
我忽然很想问问他：「司衡，如果没有随嘉，我们是不是还会那么幸福？」
司衡抿抿唇：「念念，我和她自始至终就没有什么。」
我笑了一声：「你还要骗自己吗？」
司衡不再言语。
做人要知足。
前半生我有爸妈宠着，后半生我有司衡爱着。
这就够了。
即便结局不是那么美好。
但他也曾赐我美梦一场。
人生的酸甜苦辣我都已经尝了个遍。
我没什么遗憾了。
30
话不能说得太慢。
我不知道随嘉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
见到我，就像看见了什么猎物。
「贱人！你去死！」
她拿着刀朝我刺来。
我想逃，但是腿却僵硬得动不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我的腿钉在原地。
我闭上眼睛。
决定接受现实。
我只希望她能一刀给我个痛快。
别让我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但是我却听到了刀子扎进血肉的声音。
我睁开眼。
是司衡。
随嘉难以置信地松开手：「阿衡…我不想的…」
她拼命摇头，又哭又笑大喊大叫，马上被热心群众控制了起来。
紧紧搂着我的司衡松开手，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我想托住他的身体却没这个力气。
手上一片滑腻。
鲜血，红得刺眼。
「念念…」
司衡费力地扬起嘴角：「是你活下来了…真好…」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司衡！你不许死！你必须活着！」
「念念，请你相信，我最爱的永远是你…」
说完，司衡便陷入了昏迷。
我拿出手机，手抖得好几次连按键都按不准。
「喂，120吗？我这里有人受伤了，我们在…」
我收回之前的话。
我有遗憾。
我与司衡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
所以他不能死。
他要活着。
活着看我死在他的面前。
用他的往后余生为辜负我而赎罪。
神啊，如果可以，请保佑他平平安安。
31
我应该感到痛快的不是吗？
辜负真心的人终于吞了一千根针。
可为什么我的心那么痛呢？
心底深处还有什么人在哭泣。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过更多的祷告。
「夫人。」
有人喊了我两声。
我抬起头。
是司衡的特助。
他递给我一本日记：「这是总裁的日记本。他说，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把这本日记交给你。」
很厚。
不知道他写了多少年。
我翻开了那本日记。
也揭开了有关于我们这一年的所有秘密。
32
xx15年4月25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念念答应我的求婚啦！
以后我就能非常骄傲地告诉所有人——
沈念，是我的未婚妻！
xx15年9月16日
念念上大学了。
想她想她想她。
所以我决定——
晚上去找她一起吃饭！
xx16年3月19日
谨以此条纪念沈念第一次和我吵架。
xx16年5月6日
念念的爸妈走了。
车祸。
我陪她处理了后事。
她表现得异常冷静。
甚至都没哭。
我很害怕。
我宁愿她大哭一场。
夜深人静之际，她会从梦中惊醒，抱着我低声啜泣：「阿衡，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知道。
我都知道。
叔叔阿姨，你们就放心把念念交给我吧。
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xx16年8月2日
陪念念出去玩了一圈儿。
她的心情终于好了点。
我也终于能松口气了。
不过我还是蛮生气的。
因为有好多人问她要微信。
不是，我这么大个人杵在她旁边都看不见的吗？
xx16年12月10日
今天飘了点小雪。
念念最喜欢看雪了。
下次带她去瑞士吧。
给念念堆了个雪人。
被骂了。
不是，真的有那么丑吗？
xx17年2月6日
好激动。
过了今年的生日。
我和念念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爱她，已是我的习惯。
xx17年7月10日
我和念念领证啦！
以我之姓，冠你为名。
念念说为什么不是以她的姓冠我的名。
怎么样都行。
现在我可以和全世界说——
沈念，是我最爱最爱最爱的妻子！
xx17年8月28日
今天是个黄道吉日。
我给了念念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场婚礼，我筹备了整整两年。
每一个细节我都不曾假手于人。
我终于娶到了十八岁那年就想娶的人。
念念，我一定不让你输。
33
明明是司衡的日记。
但里面记录的都是我。
中间的我只粗略翻了翻。
毫无例外。
都是我。
我翻到近两年的日期。
我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让那个爱我入骨的司衡变了心。
xx24年5月14日
我新招了个秘书。
不过她也太笨了。
什么事都能被她搞砸。
如果念念做我的秘书的话……
她肯定能做得非常出色。
哎，回家磨磨念念吧。
xx24年8月12日
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我明明在两个月前辞退了那个秘书。
结果她今天又重新上任了。
我去问人事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对方比我还懵。
她竟然问我，不是我要求把秘书招回来的吗？
有吗？
我怎么不知道？
我问了很多人。
他们都说是我亲口说的。
奇了怪了。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xx24年9月5日
念念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有些疏离。
我好像也没惹到她吧。
女人心，海底针。
搞不懂。
等这段时间忙完多陪陪她吧。
xx24年10月31日
奇怪的事又发生了。
今天我请全公司吃下午茶。
结果那个秘书芒果过敏起了红疹。
我的手脚像是不听使唤似的。
抱起她就往医院赶。
那段时间的事情完全是空白的。
现在想想，我竟然一点都记不起来。
我只记得当时的我明明是想找人送她去医院的。
怎么反倒变成自己了？
我也只能用毕竟是一条人命我不能看着她出事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但是，真的很奇怪。
xx24年12月19日
奇怪的事越来越多了。
我都怀疑是不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们都说我对那个秘书很好。
好到有点越界了。
不是，我哪里对她好了？
我明明每天都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可他们都说从未看见过我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就连我的特助也是这么说。
那个秘书有抑郁症。
我今天不过是骂了她一句。
她就呼吸急促犯了躯体化。
和之前一样。
我特别紧张地抱她去了医院。
可明明，我是不想管的啊。
xx25年2月14日
今天是情人节。
我给念念准备了惊喜。
结果特助打电话来问我。
给秘书准备的礼物确定要今天送吗。
我什么时候给她准备礼物了。
他说是我前两天吩咐的。
一份给念念，一份给秘书。
有病。
这么有病的事不像我能做出来的。
我告诉他，我没说过这种话，让他把准备的礼物扔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秘书还是收到了礼物。
甚至来跟我道谢。
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诡异。
xx25年3月20日
最近好累。
隔三差五就加班。
我想念念。
很想很想很想。
谁知我回家之后念念竟然跟我闹了？
她说我身上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我很高兴。
因为她会为了我吃醋。
但同时我也很不明白。
我没在我身上闻到什么味道啊。
难道是出去应酬的时候沾上的？
不管了。
认错示弱总归是没错的。
xx25年4月17日
今天去商场视察了。
看到了特别漂亮的婴儿小衣服。
念念总是对没有孩子这点耿耿于怀。
其实有没有孩子我真的无所谓。
但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我和念念的孩子会有多可爱。
我一定会什么都给她最好的。
没想到念念也来了。
那个秘书今天的嘴还挺甜的。
我和念念的感情岂是他们能懂的。
而且我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礼尚往来，我接了她的话茬。
可是，念念怎么好像不开心了？
xx25年6月6日
我受不了了。
这个秘书怎么能这么笨的。
汇报个工作都磕磕绊绊的。
我忍不住骂了她几句。
但也没敢骂太凶。
怕她又犯病。
谁知道念念竟然来了。
那我骂人的丑样子不都被她看去了。
她笑得很勉强。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想去给她买她最喜欢的甜品。
结果那个秘书自告奋勇。
行吧。
也不能让人白跑一趟。
我就让她也挑些自己喜欢的。
顺便叮嘱一句她芒果过敏。
毕竟上次那么诡异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遍。
xx25年6月28日
马上就要到我和念念的八周年结婚纪念日了。
该怎么过呢？
今年要不平淡点？
毕竟简简单单才是真。
那个秘书鬼鬼祟祟地干啥呢？
无所谓，与我无关。
等拿下这个项目我就休长期带念念去威海。
好爱你念念。
xx25年7月10日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天。
可是念念，如果再让我选，我还是会选择去救人。
芒果过敏与躯体化都能等。
但是一浴缸的血是等不了的。
我不能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的眼前消失。
即便我再不喜欢她。
念念，你曾说过我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你才会嫁给我。
经历了这一遭，我宁愿自己不是个那么好的人。
xx25年7月11日
念念要和我离婚。
我不明白。
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的理由很简单。
是随嘉。
我的那个秘书。
她细数了我的「罪状」。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念念，我都能解释的。
随嘉又出了幺蛾子。
警察和医院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赶过去。
我忽然觉得好累。
生出一种干脆大家同归于尽的想法的想法好了。
后面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等我再次有意识是在医院天台。
随嘉逼我二选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不受我控制了。
她和念念我还用得着选吗？
我当然选念念。
可是我就像被封印在这具躯壳里的灵魂。
我想呐喊。
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彻底失去意识。
xx25年9月12日
我给念念发了很多消息。
她都没回。
我也问了很多朋友。
他们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最后，我想起了她的父母留给她的房产。
一处一处排查过去。
我终于找到了念念。
流产入院病历和离婚协议书我都看到了。
没关系。
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
我要念念。
我只要她。
念念，我该怎么告诉你。
我没有选她。
说选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这个理由谁会信呢？
我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念念，我到底该怎么说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是爱你的。
xx25年10月16日
我知道念念的脾气。
她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我答应离婚。
我失去了我十八岁就想娶的女孩。
xx25年11月3日
我还是放不下念念。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从头来过。
再给我一次机会，念念。
xx25年12月30日
念念告诉我她要死了。
胃癌，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
她一定是骗我的。
但是我也知道。
她是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xx26年2月1日
我和医院确认过了。
念念确实得了胃癌。
可是为什么会是她呢？
该死的人是我啊。
要死也应该是我死啊。
不知是不是我怨念太重。
有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直接与我的大脑进行了对话。
它说，我与念念只是一本追妻火葬场的虐文小说的男女主。
随嘉就是那个催化剂。
但是我对念念的执念太深。
导致他们一直在修正剧情。
所以我的视角才会与念念与旁人的不一样。
原来我与念念只是一本书中的人物啊。
说实话，我挺恨这本书的作者的。
为什么要让相爱的两个人分离。
系统说，可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就当是对我的补偿。
既然如此，那就以我的命换念念的命吧。
念念，我虽是书中的人物，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我对你的爱让我生长出了血肉。
念念，我爱你。
34
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
一切便也解释得通了。
我在手术台上一闪而过的，还有从心底深处响起的那个声音以及我的犹豫不舍……
都是剧情无法控制的我最真实的想法。
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的嘴巴张张合合。
我只听见了一句——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手里的日记掉到地上。
盖着白布的司衡被人推了出来。
他的手上还戴着我们的婚戒。
听说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我握住他的手：「司衡，我爱你。」
司衡，我对你的爱也让我生长出了血肉。
你听到了吗？
我爱你。
35
司衡的父母已经故去。
除了我，似乎没有人更适合处理他的后事。
可惜的是，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
就像当年我爸妈的葬礼上那样。
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有劝我不要太难过的。
有骂我太过冷血的。
好坏参半。
不过我没有理。
因为那个会给我擦眼泪的人已经不在了。
处理完他的后事之后，我去了我们的家。
我已经搬回这栋房子了。
司衡生前有遗嘱。
将所有财产都留给我。
我将浴缸放满水。
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我需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司衡，下辈子希望我们不要做什么小说男女主了。
我们就做一对平凡而又普通的爱人。
尾声
雾气氤氲间，我看见十八岁那个说要娶我的少年奔跑而来，向我伸出手。
「喂，沈念，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啊！」
我笑，搭上他的手：「你怎么才来接我啊！」
——司衡，我爱你。
——嗯，我听到了。
（全文完）